6月10日晚，在“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日”之际，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院长、艺术家、2017年威尼斯双年展中国国家馆策展人邱志杰教授于中央美院美术馆报告厅开讲，为关心中国威尼斯双年展之行的各界观众集中讲述了中国非遗在威尼斯的凯旋，详细讲解了本次中国馆的策展理念、布展思路，并对各界的赞誉与批评进行了回应。
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出席讲座并发言
主讲人 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院长、艺术家、2017年威尼斯双年展中国国家馆策展人邱志杰教授
出席嘉宾：（从左到右）中央美院实验艺术学院教师邬建安、威尼斯双年展策展团队陈志远、主讲人邱志杰、中央美院学院院长范迪安、中央美院教务处处长王晓琳、中央美院人事处处长金日龙、中央美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院长余丁
中央美术学院实验学院老师、本次中国馆参展艺术家邬建安老师进行主持引导
讲座伊始，首先由中央美术学院实验学院老师、本次中国馆参展艺术家邬建安老师进行主持引导。进入威尼斯双年展中国展览详解环节中，主讲人邱志杰教授首先将讲座系统地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侧重本次中国馆的策展思路和作品构成。第二部分讨论非遗参展的问题。第三部分是对外界关于中国馆评价及其引发问题的回应。他表示：“这次我们的威尼斯双年展之行，收到的回馈空前的两极化。”
首先，本次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展览主题“不息”的根源来自中国传统文化。《周易 系辞》曰：“生生之谓易”。《周易 象传》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息”是一种非常刚健的积极的意象，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异常深远。今年威尼斯双年展的总主题“艺术万岁”也带有“艺术永生”的意图于其中。“总策展人克里斯汀·马塞尔认为‘艺术万岁’的总主题涉及到两个方面：第一是希望做艺术家为艺术家设计策划的展览。我的主要身份是艺术家，所以我作为策展人还是比较符合这个主题。第二，希望借助展览发掘那些被遗忘的、去世的、不为人所知的艺术家，并希望展览视野遍布到非洲、拉丁美洲、亚洲等角角落落。于是我们提出了‘不息’作为本次中国馆的主题。”邱志杰说。
邱志杰 策展地形图
邱志杰 策展地形图（局部）
“不息”概念的提出，首先是与徐悲鸿先生的《愚公移山》有关。“愚公移山”的故事呈现出的内在含义包括：中国人并不在乎“不朽”，中国人更在乎的是“不息”。当不朽的太行山和王屋山，遇到生生不息的中国人也只能选择让路。而当中国人想让某种东西永世长存的时，总是想到要把它留给子子孙孙。哪怕在山河破碎时，陆游仍不忘写下“家祭无忘告乃翁”。这种一代代传承的观念，始终是中国人独特的处理问题方式。
“不息”也意味着变化。中国神话故事中充满了各种关于“变化”的原型，如“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大禹治水”“夸父追日”等，这种不息者的故事已经成为我们中国人的文化基因，“不息”就是我们关于永生不朽的回答。历史学家汤因比曾经列举出26种文明形式，其中只有一个文明是历尽劫难老而不死——那就是中华文明。从《周易》开始的思考模式令中国的文化形成一种连续统一体，它不像西方哲学的存在论建立在某一坚实的实体上，中国的存在论建立在“变化”的基础上。换言之，“不息”是一种集体的选择，是不断把今人和古人同未来的人不断联系起来的潜意识。
当策展团队和艺术家在开始构造展览思路和艺术作品的时候，首先想到了两张画并把它们当作展览的引文，李嵩的《骷髅幻戏图》和马远的《十二水图》，两张作品中国年都涉及到中国人独特的时间观、生死观和种种思维观念。而艺术的“艺”字形在最初就是一个人跪在地上种草的象形，即使在简体字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谦卑下跪的人和那株草。我们的“不息”也建立在精英与民众之间所具有的一种持续性互动之上。在几千年的中国艺术史中，民间艺术扮演着一种永不枯竭的源泉和母体角色。从敦煌的匠师到苏州的绣娘，中国艺术的创造者绝不止是书斋里的学究，当中国的文化每每面临断竭的时候，我们总是可以通过重返民间寻找到自己的文化艺术根源。
讲座现场
正是以上这些原因，决定了这次中国馆艺术家的名单——汤南南、汪天稳、邬建安、姚惠芬。皮影大师汪天稳来自中国粗犷淳朴的大西北，苏绣大师姚惠芬来自婉约精致的江南水乡。汤南南和邬建安是出身学院派的艺术家，邬建安从中国的剪纸和传统神话中汲取营养，汤南南从水墨中发展摄影和录像艺术，而关键词就是“合作”，在中国馆的展览中每一个艺术家都与其他三位艺术家发生合作，形成一种互文性的集体创作网络。这种大量的信息交换，带有一种的强烈互联网时代特点。
邬建安与姚惠芬合作作品《崖山》源自李嵩的《骷髅幻戏图》，8张同样构图的作品中 把注意力引向了苏绣的针法。在这次的创作中，姚惠芬老师被迫放弃追求和谐的苏绣传统技法，转而追求冲突和矛盾。苏绣历史上所有的针法在《崖山》中全部复活，并且发展出许许多多新技法。
在汤南南与姚惠芬合作的《遗忘之海》中，丝的光泽与墨的质感产生某种奇妙的对话，营造出一种神秘而丰富的效果。在中国馆的户外区域，原本是拱形窗的部分我们嵌入了灯箱，用于展示邬建安和汪天稳合作的《七座山》。
从这次中国馆的整体思路讲，艺术绝不是一个任何生死有命的艺术家的个体创造，而是一场历时千年的集体创作。因此，展览团队进一步把“不息”由气场和意象，落实为文献的证据。在文献墙区域展示了参展四位艺术家各自的师承。文献区在此次中国馆的结构中具有举足轻重的核心地位，这个文件区交代并尽可能追溯了每个艺术家的师承关系。这个师承地图把这个展览描述成一个流动的网络中的一个临时的节点。文献区中的艺术家交叉合作关系图。由邱志杰手绘的《不息》地图，把中国、艺术乃至本次展览描述成一团生生不息的火焰。文献区也展示了百年来中国艺术家们重返民间的努力。
中国馆展览现场
在介绍完参展作品概况后，邱志杰开始为现场观众展示中国馆的布展思路和大致流程。“雅集、庙会、剧场”是这次布展中最核心的三个关键词。整个展厅内最终呈现的细节和视觉效果异常丰富，可以用“铺天盖地”“机关重重”“内外通透”“盘根错节”来形容，将空间运用到了极致，但又营造出随意的轻松感。这种空间使用是为了建构出新老雅俗、中外、内外层叠交错的对话和沟通交流，形成一种大型的“雅集”般的能量场。户外部分，将汤南南的“全球沙滩考古计划”制作成帐篷，汤南南将全球各处的沙滩上的漂流物拍摄下来拼成一片巨大的沙滩，再请人用考古学的方式分析漂流物。可以借观众纳凉休息的机会仔细阅读棚里顶部的文本和图像。布展方式是这次中国馆中的一个难点。邱志杰教授为现场观众介绍，在中国馆展览现场主要由三幕同时在进行：A幕是“愚公移山”皮影表演，B幕是美院学生和在意大利留学的中国学生组成的志愿者的“精卫填海”表演，C幕是机械臂表演的“鲲鹏变化”。复杂多样的展览形式，足可见本次展览策划和实际布展的难度。整个表演是现场进行vj切换，由录像和表演共同组成，录像与皮影在屏幕上的互动，是本次展览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突破。
如果说，主题“不息”是中华文明无穷无尽的一种机制，是我们中国人对艺术该如何永生的回答。那么，对命题的理解中也包含了对西方艺术理论很少质疑的“创造”“个性”的个体创造神话的质疑。中国其实是一个包容各种文化力量的能量场，是一种邀请的“雅集”。“雅集”这一布展思路，是本次展览想向世界展示的中国人做艺术的方式——如同王献之的《中秋帖》上的题跋那般，是一种共同创作的作用，一场跨越千年的创作。
接下来，邱志杰对本次威尼斯双年展之行所遭受的质疑进行了有趣的回应——“别土了！威尼斯双年展上充满了各国的非遗好不好！”他认为，在历届双年展中，各个场馆都和国家自身的“非遗”脱离不开干系。德国馆呈现的《浮士德》源自于歌德的作品，而《浮士德》是货真价实的德国“非遗”。意大利馆的核心作品也是从西方教堂中引申出来。而中国馆展出的刺绣和皮影是经过当代性改革的，在展厅中皮影开锣的那一刻，也是皮影这个面临消亡的艺术在2000年历史中的重要而崭新的一刻。邱志杰谈到：“展览的好坏，威尼斯的观众使用双脚投票的。在双年展开幕式即将开始的时候，主办方特地来拜托我们暂停中国馆的皮影表演，否则大量观众都会“赖”在中国馆不走而错过开幕式。”
进入到最后一个环节，邱志杰老师邀请本次参展艺术家邬建安老师和策展团队的陈志远共同座谈，从艺术家创作角度以及策展角度畅谈本次威尼斯之行的思考。邬建安老师认为，民间美术这个概念到底是什么？它与所谓学院派之间的边界又在哪里？“个体创造力”是不是就是每个艺术家要无条件信奉的神话？都艺术家和观众需要去思考和质疑的问题，也是本次威尼斯双年展带给他的启发。
邱志杰教授表示：“威尼斯双年展与奥运会和世博会不同，并不是为了展示国力和塑造旅游目的地。而是通过艺术的方式，提出每个国家遇到的问题、尴尬和困难，以及这个国家的艺术家们在面对这些问题时的解决方式，在这种信息交流的过程中达到和解。我们在快速经济发展的过程中，该如何保留我们原有的一套‘不息’的艺术生产机制。并且，用个人化和艺术的方式粉碎长期以来所形成的国家刻板印象，来丰富人们对中国的理解。”此后，邱志杰教授引用梁启超在《论成败》中的一段话：“凡任天下大事者，不可不先破成败之见。然欲破此见，大非易事。必知天下之事， 无所谓成，无所谓败。”作为对本次中国馆策展经历的总结。
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进行讲座总结发言
讲座最后，中央美院院长范迪安上台对本次讲座进行总结。范院长指出，今晚邱老师谈的不仅仅是关于这次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策划理念和方式，更牵涉到了“今天我们如何在一个全球化语境中思考中国艺术的当代走向，思考中国艺术和世界对话的姿态与方法”的问题，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去思考的。
文丨杜梦茜 编丨林佳斌 图、视频丨胡思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