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年10月29日下午14:00
地点:中央美院美术馆3楼B展厅
嘉宾:
批评家:贾方舟,国内著名的批评家、策展人;
殷双喜,《美术研究》杂志社社长;
杨 卫,独立批评家、策展人;
王端廷,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
盛 葳,博士,《美术》杂志副主编;
段 君,博士,独立批评家、独立策展人
油画系:马路、刘小东、喻红、孟禄丁、马晓腾、刘商英、裴咏梅、陆亮、马佳伟、曹轶、夏理斌
主持人:王春辰
马路:今天的研讨会,主要请油画系的青年教员讲一讲。同时我们邀请了六位批评家:王端廷老师、贾方舟老师、殷双喜老师、杨卫、盛葳、段君。本来是想通过这次展览的举办,思考我们怎样应对油画所面临的困难和油画在新时代、新条件下所受到的冲击?如果能在这个方面有所思考,咱们这个会议就算是成功的。
多年来,我们的油画语言推进碰到了很多困难,关于是不是还要继续画画?绘画是不是还活着?当然现在看绘画还活着,但是应该怎么活?怎么活得更好?这是每个坚持画画的人所要思考的事情。这不是一个小事,希望通过这个研讨会,能有一个开端,不期望说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而是通过讨论能够激发大家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和想象,这对于我们今后的创作和教学会有很大帮助。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不只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这也会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反响。
王春辰:很高兴各位艺术家和批评家到来。如马路老师说的,今天学院教学和绘画创作如何开展,是一个有普遍性的问题,请各位批评家畅所欲言。
刘小东:我真心想听听各位老师今天怎么看画种、绘画以及中央美院绘画的历史。第一,油画是一个不太令人激动的话题;第二,中央美院的绘画 “正统”到没有话题性了。中央美院对于社会来讲它站在油画中心,反倒失去了话语权。今天在“正统”的圈子里能不能激发有意思的话题?
王春辰:谢谢刘小东,开场提到了问题。
杨卫:这个展览折射出清晰的油画变迁历史。在整个当代艺术格局里,油画作为个人性的表述和交流方式,很像艺术家的“日记”,用私密性的对话跟观众建立一种联系。油画在当代艺术语境里被边缘化,一方面,油画必然遭遇到信息时代表现力的弱化;另一方,今天绘画失去了背后的那个时代的表现力,表达时代的处境、命运的勾连越来越少。绘画的“表现力”还存在于把绘画的概念外延。
王春辰:杨卫老师提到了本体性,多媒介进入到绘画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请王端廷老师讲一下。
王端廷:中国近现代艺术家把油画语言转化为观念,获得了强烈突出的表现力,因此在国际艺坛,中国架上绘画非常突出。“绘画死亡论”是因为新艺术的出现给传统油画带来冲击。首先,优秀人才投入到新领域,传统绘画领域人才就减少了;其次,新媒体从表现力上更能抓住视觉。油画的合法性需要从两个方面来思考:第一,内容的拓展。从社会生活角度看,丰富的生活可以成为我们描绘的对象;从精神世界讲,人的精神世界也是艺术家关注的重要目标。第二,形式的创新、艺术语言的创新。每一次图像技术的进步都给绘画带来危机,但是绘画在吸收新的科学技术的情况下,使自己获得了新生和进步。在我看绘画仍然有无穷的可能,关键是把新的科技变成艺术创新的营养。语言是次要的,内容为王。
王春辰:王端廷和杨卫把问题展开了,通过历史的发展再次认识绘画的特殊性,过去不断出现绘画死亡论,确实是由于技术的出现。要刺激画家不断地深入。
杨卫:绘画保留了表达的原始性,我想这可能是绘画的一个意义,这个魅力如何发展,还需要每个艺术家不同的体会。
马晓腾:现代社会是开放多元的社会, 学生的视野有更大的活力,现在的学生和我在交流上是平等的,我们一起面对当前绘画所遇到的新问题。王端廷老师提到,艺术家内心世界也可以表现,或者是有新的视觉经验拿到绘画语言表达范围。我想,要表现这些新的范畴和新的感受,要有新的方式。
贾方舟:油画界从85年以来都在努力摆脱政治束缚,回到油画本体。自从油画摆脱政治束缚后又出现了资本市场诱导艺术家,在中国的油画史上这两次线路都使油画不能回归到真正本体语言上的研究。中央美院的油画家身兼两职:教师与艺术家。绘画本身的问题仍然是他们需要解决的问题。这些年轻艺术家更多是在本体语言上突围,缺少社会批判意识。徐冰说过:“哪里有问题,哪里就有艺术”极具当代意识。绘画永远存在它的可能性,艺术家运用一种什么样的精神驾驭这种形式,才是根本问题。油画不油画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艺术。
刘商英: 绘画最原初的本质是人和人的交流,慢慢精进以后,变成 “绘画语言”的问题。要回到源头看待绘画问题,才可能有被激活的态势。技术和表述之间存在错位,它关系到为什么选择绘画作为表述世界的方式?把二者的位置有效地勾连就够了。绘画这种媒介回到源头的时候,如何返过来重新看待今天。艺术家把对世界的认知变成一种极其确定的物质性,这是绘画的一个魅力。每个人在面对绘画的时候自觉地站在当下去考虑,而不是语言、形式怎么变,社会怎么进步。作为老师应该让学生知道“技术”和“源头”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王春辰:我们的讨论涉及好多方面,杨卫提到的“手头”、“技术性”,这也是绘画的魅力。有的专家发言是超越于社会批判性、感受性,给读者和自己创作的感受是不一样的,这都构成复杂的问题。
殷双喜:中央美院曾经是中国当代绘画中的学术领先和前沿。但今天教育资源均质化,各校中青年没有以前差距那么大。
油画现在是四个大的类型:第一,再现与主题,这是我们的强项与传统。第二,心理与表现,绘画侧重于艺术家对心理状态的探索。第三,形式和语言,抽象与写实通过“形式的桥梁”可以完成内在的转换。第四,视觉与观念,没有观念的艺术家画画依靠什么?从什么出发?这四个方面油画系都有苗头,但对这些方面的认识和讨论太少。
过去的主题画越明确越好,今天绘画如果提供更多可能性的平台、图像跟意义的空间场,把观众带进来参与你视觉的游戏,就比较厉害了。四个方向我列举四幅画:关于主题的表现,伦勃朗《夜巡》主要是再现主题和题材,画家个性隐藏在后面;心理和表现,小弗洛伊德表现个人性,激情是心理表现很重要的东西;形式是一种视觉的观看,霍克尼在平面的画面展现了时代的图像;观念方面是表现一种思想性:马克坦希,《世界美术》封面一个健壮的男子在梯子上刷油漆,把一张世界名画给覆盖了。
还有一幅画是《纽约画派的胜利》,这张画背后有非常多的含义,“图像和观念”之间的一种“智力游戏”,现在的油画家要跟观众进行智力的博弈。小东的画浅含着那个时代一种特别倔的精神,背后暗含着对所有常规和某种时代的惯例的打破,小东在学院传统中具有挑战性,同时很好地把握了油画语言和观念的平衡。绘画在今天对思想、智力的要求比以前高了,所以我们学院尊重历史、尊重规则,但敢于出格的学生少。
我最后总结一句话:中青年画家缺少综合修养和时代敏感。
王春辰:谢谢殷老师,非常诚恳。手头工夫是迷恋,应该有一个更大的范围。《1900年以来的艺术》总结了20世纪到现在的四个维度:一、社会学维度,是关注社会内容、关注主题;二、精神分析,“自我”是深刻反思、悲剧性的、不可挣脱的东西;三、形式主义,是把形式当做追求的目标;四、观念,没有观念是解构,恰恰是在解构这个意义上有很多人。我跟殷老师这四个方面做一个对比性的、国际上的一个看法。
孟禄丁:这个讨论集中在“绘画性”上,我希望先搞清楚绘画是什么?作为艺术家首先要定位在艺术上,对我来说“绘画性”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双喜说的“观念和视觉语言”,观念会带来绘画性。塞尚改变了绘画的观念,带来了现代主义,这是最重要的东西。我前段时期的机器画,它是偶发的,也有绘画性,主要的东西是赋予的一种观念。
王春辰:一个“通过思考来绘画”,一个是“超越绘画”,这样两个外国的展览,陆亮讲一讲。
陆亮:我这几年意识到,我们没有博物馆系统。社会炒的热点,攒不成一个艺术史。我们国家需要一个永久陈列的大型美术馆,这是做学术和艺术创作的一个基础。艺术家面临跟画廊合作、全国美展的各种限制等,这跟80、90年代社会氛围不同。我自己展览曝光机会比较少,但要坚持自己,商业操作就无法介入。用一个手挡住额头上落的土看世界,另一只手把看到的写下来,这是我的一种切身体会。
盛葳:刚才的发言大部分是以艺术家的角度,很少思考美院、油画怎么发展。雕塑系和版画系有人思考这个问题,在学科发展上有一些当代的探索。
从当代油画来看, “为什么画”原因很重要,使得绘画变成观念艺术。我要说的观念指的是画之前、画的过程中、画的行为、工具、结果,整个是一个“观念”,只不过恰巧是绘画。霍克尼、里希特用作品说明画画的理由是什么。现在画家都有一种强烈的“媒介焦虑”——别人已经Video、人工智能了,我们还用印象派时代的画具在绘画。主要的问题在于我们对油画不够了解,绘画在不同历史时期,从来不是同一个东西。比如“绘画装置”,绘画一开始就是装置,比如祭坛画,只不过后来变成独立审美的东西。
按照国、油、版、雕来分类变成一个中国独特的东西,这能不能按照当代艺术的方式发展出新的可能?在中国,这种“特殊性”不但能带来艺术的特殊性,如放到世界上看更有中国性。隋建国是观念艺术家,跟里希特一样,只是恰好是一个雕塑家。我想这个意义上也可能给我们油画一些启示。
王春辰:盛葳说到我们可能会存在的问题。我的感觉是表现性和抽象性占据主流,社会内容性不够强,相反对社会的期待很强。
石煜:我们过去跟着榜样学,今天这完全过时了。我们每个人都做过一些探索,现在展出是一个阶段性的东西,引起一个线索,在这个环境就要利用这个环境的优势,把我们认为有效的东西发展起来。油画系面对这么多变化,跟社会生活发生碰撞,可能会引起兴奋,将来这也许就是我们这个阶段的重大历史题材。
段君:我越来越发现体制外当代艺术界和体制内的差异所在。体制内的限制让大家的艺术作品太克制,有一些中庸的作品。第二个对展览的印象:个人面貌的形成有问题。我们看像老一辈教师作品的面貌很强烈,部分中青年教师的面貌还不是太清晰。原因在于体制内的限制或者跟体制外画家交流少,缺乏视野和原生的力量。
最近十年,对于绘画语言非常强调。我特别不喜欢一种倾向,用一种怪怪的语言画最普通的事物,其实空无一物。像王音这一路,有一种矫枉过正的感觉。今天画画有很多真是缺乏动力,为什么还要画画,还有待深入讨论。
王春辰:段君讲出他的判断,我们希望听到这种声音。刚才反复讲艺术是跟当下、跟整体关联,展览是一种当代机制,在全球来讲,这也是艺术生态的一种方式。
王端廷:学院艺术家比较温和,我觉得有多方面的原因:一、体制内的艺术家有一种自我审查的意识;二、教师身份有一个技术传承的任务。技术和观念进入学院,就成为历史了。只有打破既有的规则才能创造艺术史,在身份、意识上突破是关键。
杨卫: 90年代以后面临转型,学院原来的优势没有了,如何重新面对一个现实、面对自己的问题?如何看待今天美术学院的绘画?能否发挥美术工作室的特性,形成一些趣味性的团体,弥补过去优势的丢失?
喻红:五六十年代美院油画系老师获得的资讯是最多的。到了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美院的优势在消失。美院老师特别需要到社会上去,因为有资源、有可能性,没有逼到死角,这就是动力不够强,年轻老师最需要的是动力!
王春辰:动力现在只能来自于自我、别人和学校提供的机会。我们的青年老师总会有足够的机会让大家看到,不是教学的评估,是一个社会对你的评估。
曹轶:我是油画系80后的一员,我这几年一直在思考怎么能把专业创作和教学与科研相结合。我来到油画系教学以后,逐渐找到了一个绘画的动机。随着社会的变化,当代艺术处理的办法回归到绘画语言上,都提供了很多可能性。
王春辰:他的创作有很多方法,是有程序、有过程的。因为他过去学雕塑。
马路:他曾经在我们学院雕塑系学习过,又到美国学习,所以掌握了很多方法。
裴咏梅:我们对油画语言是有感情的。今天老师们谈的很多问题是我们一直在考虑的事情。我11月6日在北京民生美术馆做一个个展,希望各位老师多多批评指导。
殷双喜:陆亮的画,我想说市场这些东西都不要谈,你有教职,画画没有太多后顾之忧。
马佳伟:王春辰老师说到两个关于绘画的讨论,是我正在思考的问题。绘画表面是一个平面,背后又是观念性,这显现和隐性的两个层面,它通过一种矛盾的方式呈现在一个平面绘画上,恰恰是这个平面的限定给我们一新的可能。殷老师说到的短版,确实是我们没法多接触到社会问题。但是我想,某种真切的东西恰恰以一种细微的方式反映在我们的经历中。我想把绘画作为自己的一种思维过程。我们今天传授给学生的,是个人的敏感和思维的训练,是一种可能性。至于图像化或者是绘画表现不是最重要的问题,而是真实思维状态的一种显现。
孙逊:我自己画画也是经过“怎么画”、 “为什么画”的过程。 审视自己后,还是回到“如何画好”。甭管用什么逻辑去工作,这是各种八股文。你的质量、内容的含量决定艺术的高度。
夏理斌:我自己的创作关注的是两个方面:
一、对传统、对艺术史的关注。对传统艺术史的探讨告诉我们何去何从。老师们提到,学院的艺术家容易陷到传统里面,也是对我的一个警示。
二、对自己内心世界的关注。我希望自己的作品探讨的是内心世界对当下时代的反映,当代青年画家如何看待生命、人性、或是宇宙、社会。
贾方舟:我觉得有一些老师在他的本职工作以外,跟这个展览面貌完全不一样。教师身份和艺术家身份是可以重合的,也是可以分离的。体制内的身份就会使大家受到一些局限,其实每个人都向往走进体制,反体制是一种手段,结果是走向体制,这是矛盾的。
刘商英:小东老师他们这一代艺术家对于我们、对于美院、对于油画系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我相信很多人看到这个展览会有跟段老师一样的感触,我们这一代体制内的艺术家,最应该解决的问题是搏斗得不够,没有把自己搁在当代中国艺术的语境里边,我觉得重要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学术的一种斗志, 这种搏斗的状态是一种独立的精神状态和一种责任。
马路:我的同学刘溢就是体制之外的,每次见我都说“你们体制内怎么怎么着?”我说:“你体制外的想怎么着呢?”他说:“我可以把学生带得特别好?”我说:“你怎么带?”他说:“就一个人带一个学生,师傅带徒弟。”他比我们更开放一些?其实体制内和体制外不是问题,问题是,在体制内或在体制外都面临着不同的问题,也面临着相同的问题。体制内和体制外的艺术家都要思考不同环境下“我”所面临的问题,并寻求解决的方法。
如果你能够想得比别人更高,看得比别人远,理解得比别人深,就能把这个问题解决得更好,你就是大师。因为你给人类提供了智慧和思想,也就提供了有价值的艺术。如果你解决不好,就只能跟别人学、跟别人走,哪怕在体制内。我们在学校虽然经济上略有保障,压力可能比体制外的还大,这不是经济上的压力,而是心理上的,因为在中央美术学院,因为油画系曾是“油老大”。能不能把压力变为动力,把劣势变成优势,考验的是我们自己的智慧。
我碰到一些毕业生说“我们毕业之后特别想考学,想留校当老师。”我说:“当老师有什么好的。最后变得你也不会画画了,什么都不行了。”但他们还是这样想,认为还是在学校里比较好,刚才贾老师说进入到体制内,反映了一种成功。我们系里所有的教员,几乎都是经过附中上来的,在本科和研究生的时候都是画得最好的。
刚才他们笑着说这些都是好学生,“都是好学生”这里边好像带点儿贬义。“都是好学生”就等于说我们没有创造性,是按照规矩办事,没有发现新问题和解决新问题的能力。在我们当学生的时候,按照规矩做事,掌握基础和技能会得高分,但是当我们变成一个创造者的时候,我们还做“好学生”就没有高分了。光有基础和技能显然是不够的,还需要许多其他的东西。希望大伙儿能够把我们体制内的劣势变成体制内的优势。
马上我就要退休了,将来就要看你们的努力和智慧了!
殷双喜:今天的讨论,一、涉及到体制内外;二、教师与艺术家的关系。刚才讲到几种学院的力量:就个人来说“野性的力量”是一种创新和独立的意识和力量。现在有几种力量拉扯个体:一种是个体的力量;一种是学院的力量;一种是艺术史的力量。学院力量包含体制的力量,体制对人培养也规训。学院的优势是艺术史,正是艺术史给了我们艺术的积累,艺术的认知。我觉得学院的力量,第一是继承,第二是质疑。“质疑”与“反思”应该成为我们基本的继承和创新的动力。
王春辰:谢谢在座的批评家和系里的老师同学们,这个讨论迎合了美国五个最重要的批评家对20世纪美术史的描述,解构就是质疑、批判、反思。别人做过的事情我要梳理成一套系统,这个方法是我们要探讨的。
整理 | CAFAM官网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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