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藏国立北平艺专精品陈列(西画部分)的展览中,有两幅作品——《北海》和《故宫角楼》——格外引起笔者的注意。除了是并不多见的色粉画表现形式外,尤为重要的是,两幅画的作者是一位日籍画家矢崎千代二。据笔者所知,除去日伪时期,矢崎千代二是国立北平艺专历史上仅有的两位日籍教员之一[1];同时,美术馆还收藏有矢崎千代二的粉画作品一千余幅。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值得探究的题目。令人遗憾的是,一直以来,由于资料的缺乏,无论是日本学者还是国内的学者,都还没有对矢崎千代二进行过相关研究。曾经驰名一时的画家以及他的作品,仿佛完全湮没在历史烟尘之中了。笔者因工作之便,在图书馆馆藏中发现了一批关于矢崎千代二的资料,从而得窥这位粉画名家孤旅一生的艺术生涯,以及与美术馆所藏画作有关的信息。本文即以这些资料为基础,对矢崎千代二的艺术生平以及向国立北平艺专捐画的始末,做一梳理。
一、生平与艺术生涯
矢崎千代二(1872-1947)出生于东京附近神奈川县的横须贺,幼年时的经历不得而知。1887年4月,15岁的矢崎就学于洋画家曾山幸彦[2],在同一年先后入门的有中泽弘光、冈田三郎助,第二年入门的有藤岛武二、三宅克己、和田英作等。这些同门无一不是在以后的日本洋画坛享有盛名且影响广泛的洋画画家。据称,曾山的教学非常严格,要求学生首先进行严谨的素描练习,进行石膏写生,在打下坚实的基础之前,不允许学生到户外用油画写生,冈田三郎助甚至因为外出进行风景油画写生而受到曾山的训斥[3]。1892年1月曾山幸彦因肠病急逝,画塾改名为“大幸馆”,矢崎千代二与冈田、中泽等继续留在画塾,接受曾山幸彦在工部美术学校时的同窗好友堀江正章的指导。从这些资料来看,在此期间,矢崎千代二应该是接受了良好的洋画基础训练。矢崎这一时期的作品不见有流传,但从他的同窗好友冈田三郎助创作于1893年的《调矢图》(图1),可以看出曾山画塾在教学方面扎实的基本功以及古典的西方绘画风格。当然,这是因为曾山在工部美术学校时接受的绘画教育是典型的19世纪后半期学院式的美术教学方法。这种方法是让学生学习正确的明暗和透视关系,而且通过写生的科学方法掌握正统的油画技巧,以及用油彩来创作人物画和风景画。《调矢图》所表现出来的风格,灰暗的酱油色的画面色彩与写实手法相结合,正是工部美术学校传播的西欧传统写实主义。这也是黑田清辉回国前日本洋画坛的主流画风。
图1 冈田三郎助《调矢图》,作于1893年
明治三十年(1897),矢崎千代二考入东京美术学校。在前一年,从法国留学多年回国的黑田清辉和久米桂一郎等在东京美术学校设立了西洋画科,并于同年9月创立了闻名一时的洋画团体“白马会”[4]。入学后,矢崎千代二接受黑田清辉的指导,成为白马会会员,并且寄寓在黑田清辉家。黑田清辉被称为“日本洋画之父”,对日本的洋画坛影响非常广泛和深远。黑田清辉在法国接受的是学院派的绘画教育,但受到当时以印象派为主的各类画风的影响,形成折中的印象派风格。黑田清辉等新派两家的作品将色彩与外光相结合,以色彩鲜活的笔触构成画面,其暗部多用紫色,故称“紫派”。与此相对,之前包括曾山幸彦在内,以浅井忠、小山原田为代表的、毕业于工部美术学校的旧派画家灰暗调子的作品,被称为“脂派”。在黑田清辉的直接指导下,矢崎千代二掌握了外光派的绘画技法,由此改变了在曾山画塾里所学的以旧派为主的绘画风格。从矢崎千代二创作于这一时期的油画作品《教鹦》,可以清晰地看到这种转变。(图2)
图2 矢崎千代二《教鹦》,作于1900年
《教鹦》创作于1900年,曾在1903年参加第五回内国劝业博览会,并获得三等奖铜奖。画面以对角线方式构图,右半部是一位头挽发簪、身穿和服的日本女子倚椅而座,姿态闲适优雅,面庞似乎笼罩着淡淡的哀愁,无论装扮还是精神气质,都是十分典型的日本传统女子形象。在女子的对面,画面的左上角是一只白色的鹦鹉,与女子目光相对,给人一种“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的意境。环境是在户外,鹦鹉旁边是茂盛的绿色爬藤,女子身后是一面墙或者屏风,暗部正是典型的紫色。虽然没有太多表现光线下对色彩的处理,但画面淡雅华丽,笔触湿润柔和。与冈田三郎助在曾山画塾时期的《调矢图》相比,在人物造型方面依然严谨写实,但在色彩的运用以及整体画面风格上,已经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从这幅画,很容易联想到黑田清辉创作于1897年并成为他最为著名的代表作的《湖畔》。(图3)两幅作品无论是绘画的风格、绘画手法、色彩运用,甚至两位女子的坐姿和神态气质,都十分接近,可以清晰地看到矢崎千代二对黑田清辉的追随。
图3 黑田清辉《湖畔》,作于1897年
明治三十四年(1901)矢崎千代二从东京美术学校毕业。同年,受农商务省委派,担任大阪第五回博览会的审查事务,之后作为临时博览会事务局美术部员,于1903年去往美国,在圣路易世博会担任勤务。博览会后,矢崎千代二滞留在美国,1907年渡欧,在英、法、德等地游学,1909年回到日本。归国之后,由当时任日本发明协会会长的织田一和黑田清辉,以及冈阳三郎助、和田英作等师友共同发起,在东京交询社为矢崎千代二举办了“矢峙千代二展览会”。这是日本最早举办的个人展之一,展览展出了矢崎千代二在欧美游历期间的油画作品。可惜,矢崎的这一批作品未见有流传。从第三回文展后[5],矢崎的作品屡屡参展并获奖,如《奈良》和《草刈》分别获第四回、第七回文展三等奖。其中1913年参展的《草刈》(图4),从画面上看,就像一首光与色的交响曲,色彩非常明亮绚丽,表现了一家四口在林间草地上休憩的一个场景,场面十分温馨。树林与草地在光线与光斑中呈现出深深浅浅丰富多变的绿色,笔触看上去轻松愉快。这与法国印象派大师毕莎罗一些描绘农村风景的作品如《拿木棍的农家女孩》等,在用笔和用色上有相似之处。另外,矢崎创作于同一时期的《浅春》(图5),在风格上与《草刈》十分接近。与十几年前的《教鹦》相比,可以看出,矢崎千代二对描绘大自然的光与色,表现出了更大的兴趣,画风更为明丽轻快,笔触更为速度和灵动。
图4 矢崎千代二《草刈》,1913年
从1910年开始,矢崎千代二隐居在大阪郊外,进行色粉画的研究[6],在京阪一带写生,并绘制了大量的肖像画。大正三年(1914)开始,他到中国和印度各旅行过两次。1918年第二次在中国旅行时曾到过北京和江南,创作了很多风景写生作品,其中既有油画也有色粉画,在上海时,还曾在当地举办过个人画展。1921年,矢崎千代二再次渡欧,主要在法国进行旅行、学习,以及举办展览。他的作品曾在法国国家沙龙、巴黎春秋沙龙、反保守派沙龙等重要的展览中展出。另外,他还在一些著名的画廊举办日本人较早的个人展。就是在此期间,矢崎千代二完成了对色粉画新画法的研究。需要提及的还有,在巴黎旅行期间,矢崎千代二为记录自已绘画而写作的《绘之旅——在巴黎》在《朝日新闻》上连载,最后形成74篇短文,并由朝日新闻社于1926年结集出版。
图5 矢崎千代二《浅春》,1914年
昭和元年(1926),矢崎千代二结束五年的旅行回国,回国后曾向皇室成员献上自制的色粉画作品。1928年,他参列天皇的“御大典”,作为画师负责记录观舰式和大岛八丈的行幸。在笔者看来,矢崎千代二之所以能够参列大典进行现场速写,与他使用色粉画具,从而能够快速及时地进行创作有关。这些速写小品数量可观,若干作品除献给皇室外,还曾举办过不少于两次的专题画展。
从昭和五年(1930)开始,矢崎千代二又开始了他海角天涯的绘画之旅。他在南洋、南美、非洲等地游历,由于得到日本驻各地大使、公使的援助,矢崎千代二在各地的一流会场举办个人画展。从流传画作的画目来看,矢崎千代二的游踪非常广泛,在南洋曾到过爪哇、万隆、巴达维亚(雅加达)、西里伯斯、新加坡等地,南美去过布宜诺斯艾利斯、圣保罗、里约热内卢、亚马逊流城、巴西的咖啡种植园,以及南美东海岸等,在非洲到过好望角、开普敦、蒙巴萨、达班等地。让人无比感叹和庆幸的是,矢崎千代二在这些地方创作的部分色粉画作品,正完好地保存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的库房里。
二、作品展览情况及肖像画成就
还在南美或非洲游历时,1932年,矢崎千代二成为当时帝展的推荐[7]。而后,他的作品持续无须审查即可参展。作为当时日本级别最高的官方美术展览,成为其推荐,是画家莫大的荣誉。矢崎千代二的作品参加文展、帝展以及新文展等官方大型展览的情况如下表。
除去渡欧的五年外,矢崎千代二几乎每年都有作品参加官展。其后期的作品形式全部是色粉画,题材全部是风景写生。这对于我们了解矢崎千代二的艺术追求以及在艺术上的主要成就提供了资料。除此之外,矢崎非常频繁地举办个人画展。如前文所述,在旅行中,每到一处都会在当地举办画展,根据现有剪报资料,矢崎千代二在日本及新加坡举办的部分个人展览的情况如下表。
实际上,举办画展是矢崎千代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在剪报上,常常可以读到对画展中作品良好销售情况的渲染。例如:“开展第四日,达到白热化的大盛况——新展出的廿余点瞬时售出”,“宛若艺术的乐园——开场一早的卖约争夺战”,“开展到中午,早已突破半数”,“矢崎画伯作品展览会获得预期之上的成功——大半作品很快达成买卖约束”,等等。有些画展直接称为“色粉画即卖会”“色粉画杰作百余点的即卖”。具体过程是有购买意向的参观者在作品上贴上红色的标签,有时会在标签上直接标注价格,在每天或者是整个画展结束后,履行签约付款。同时,色粉画作品的价格往往不高,甚至几圆就可以买到。对其他同时期日本画家作品的商品化情况,笔者未做了解,仅从矢崎千代二来看,他的相当多的作品都以商品的形式流向了社会。从积极的意义上讲,这对于普及色粉画艺术不无好处,另外,笔者想,如果当时的购买者能够妥善保管画作的话,也许在日本可以找到矢崎千代二的更多作品,而不仅仅是保存在东京美术学校或其他美术馆里屈指可数的少量作品。
虽然矢崎千代二参展或者流传下来的作品绝大部分都是风景,但他并不是单纯的风景画家,他在人物肖像画方面取得的成绩,同样让人赞叹。矢崎自己写过一篇《肖像五千枚》,专门介绍自己的肖像画作品,并对自已能够绘制如此数量的画作做出解释:“五千枚的确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古往今来达到其十分之一的五百枚都绝无仅有;一生中能绘制二百枚的,也仅见于鲜有的记载。那么,为什么只有我能绘制如此多的肖像呢?我画一枚肖像所用的时间,是别人的五十分之一,甚至一百分之一,并且持续了五十年,因此才能达到这样的数量。无论是谁,只要去做的话都能做到。肖像如果画上一百枚就会成为高手,成为高手的话就会成为大家。成为大家的话,一年画二三枚就可以了,因为没有持续画的必要了。我只是因为兴趣所在,所以一直持续到今。”
图6 矢崎千代二肖作像画,1928年
这篇文章的写作时间是1937年,也就是说,矢崎千代二从1887年,也就是刚刚就学于曾山幸彦时,就开始肖像画的绘制了。当然,在当时日本文化与风俗的语境下,对肖像画旺盛的社会需求,以及色粉画“物美价廉、立等可取”的作品特点,也为矢崎千代二提供了大量生产的土壤。从一幅绘制于1928年1928年的粉画头像来看(图6),矢崎对人物形体的把握准确而严谨,对人物神态和性格的捕捉也很到位,且看上去运笔快速,表现了矢崎的功力和娴熟的绘画技巧。
三、在中国的美术活动及捐画始末
图7 模写许可愿
1938年,66岁的矢崎千代二来到伪满[8],这是他第三次来中国。和他周游此界的旅行一样,这也是他的绘画以及画展之旅。从遗留下来的一份珍贵材料看,来到当地后,矢崎千代二首先向当局提出了写生申请,得到批准后即到市郊各处进行写生。(图7)他作画的速度非常快,常常几天时间就能生产出大量画作。然后在当地大型百货公司或者旅馆的美术室举办画展。画展有时会找当局合作,更多是与报社合作,召集记者招待会以及在报纸上刊登消息。举行记者招待会时,矢崎会向记者赠送画作或当场作画。另外,从资料上看,矢崎应该有助手,因为画展的后援经常有“矢崎画伯后援会”的名义。不过,更多关于“矢崎会”的情况,因为资料的缺乏而无从得知,不过很可能是由追随矢崎、向矢崎学习色粉画的人员组成。在伪满的行踪中,没有见到他的女儿矢崎凤子[9]。关于矢崎千代二在伪满举办的部分画展的情况见下表。
另外,资料中有几幅保存下来的照片,让我们对画展的情况有一直观了解。关于矢崎千代二在伪满的美术活动,如果看作是日本殖民统治中的文艺政策之一环,似可商榷,但毕竟在客观上丰富了日本在伪满的美术开展。同时应该提及的是,不管出自何种目的,矢崎举办画展的部分收入,还曾捐赠过关东军,作为对关东军将土的慰问。虽然从矢崎千代二以前的艺术游历看,更多的是他个人对绘画艺术的追求,以及他作为一个画家独特的生活方式,但对一些事实也不能视而不见。矢崎在这一阶段创作的部分色粉画风景作品,现在正安静地睡在美术馆的库房里,等待着被人欣赏与研究。
因为资料的缺乏,笔者无法得知1942年到1946年这4年间矢崎千代二的活动。在以前的报道中,曾有对矢崎健康情况的简单介绍。他在渡欧后约一年的时间里,为过于耗费精力,引起热病和肾脏病的再次发作,而酷嗜烟酒的不健康的生活习惯进一步损坏了他的身体。已经七十多岁的矢崎或者因为疾病以及其他原因,一直留在了中国。
在宋步云的一篇回忆文章中曾经写道:“在接收北平艺专的同时接到了一位日本著名的粉画家,可说他是日本粉画界的鼻祖,矢崎千代二先生。他在日伪即任该校教授,日战败后他拒绝回国。他痛恨军国主义,在当时他将其毕生作品全部献给中国,由国民党教育部门接收,因此把他留用,并加以管制。徐悲鸿先生得悉后亲自登门拜访,并予以生慰。当时矢崎先生已年过古稀,因病卧床不起,由他留用的两个弟子山口清子、山口悦子日夜侍奉。我按照徐先生的嘱托,对矢崎先生的一切精心照料和爱护。徐先生对他的艺才与人品都很崇敬,平时常去慰问。矢崎先生身虽患病但仍有坚强的意志,即使是半坐半卧,每日都在进行创作。他的奋斗精神曾让徐先生屈指称赞。”[10]这样看来,矢崎千代二在日伪时期就已经在艺专任教。不过,笔者暂时没有找到其他的档案或者材料可以互证,也无从得知他开始任教的时间。
宋步云文章中提到的“接收北平艺专”.是在1946年8月初。在此之前徐悲鸿受教育部聘任,担任国立北平艺专校长。正是在此前后,矢崎千代二捐献的1008幅画作正式进行了交割手续。在保存下来的资料“矢崎千代二粉画清册”的第一页,铃有“教育部特设北平临时大学补习班第八分班铃记”,时间是中华民国三十五年七月。关于献画的具体情形,在“留用技术人员日本粉画家矢崎千代二献画千零八页目录——助手山口清子、山口悦子编目签名本”中,当时的经办人员黎四素[11],有如下记载:“矢崎于日敌投降后献画,由北平艺专校前身第八分班接收。待校长徐悲鸿收画,交图书馆保管。又以矢崎埋骨后,其助手二亦收遣回日本,命秘书室监制目录,此为正本,尚有副本二册存卷。司其事者,余与叶秘书正昌暨宋步云总务诸人。”矢崎提出献画的时间应早于1946年7月,国立艺专正式接收作品的时间则是在1946年8月以后。黎四素在同资料中又有:“先生与余初见,画像二,出日记本嘱留名,题七绝二,并录于后。三五·八·廿六。”署时也与这个时间吻合,应该是受学校委派与矢崎千代二接触。
在中央美术学院保存的档案中,矢崎千代二的名字出现在1947年的教师名册中的“讲师”栏,不过,当时“矢崎千代二年过古稀,患病已久,两名日本学生照看着他”,加之身处当时的社会环境,不可能真正任教。但是,据称,矢崎千代二在病榻上依然作画不辍。美术馆本次展出的两幅作品《北海》与《故宫角楼》,就是在1947年创作的。在矢崎千代二去世前,举办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画展。关于画展的情况刊载于北平《经世日报》1947年的10月20日,现全文录下,以再对矢崎的艺术及其一生做一回顾。
粉笔画五人展介绍 现正在中山公园董事会举行 色彩鲜美且有神韵
岛口繁、王卓常、王龙、矢崎千代二、赵树正
展览会的出品,全部一百十一件,其中有十一件是日本名粉笔画家矢崎千代二的作品。日前,记者曾经拜访了这位老画家,他已经过了七十六年的独身生活,他不赞成日本国内的政治,他更不想再回到日本去。他是一个天才画家,十五岁就在日本开展览会。除了俄国,他的足迹已经走遍了世界各角落。胜利以后,他把毕生在各国游历名胜的作品一千零八帧,送给中国政府。已故的沈兼士和邓以蛰对他都很赏识,介绍到艺术专科学校。他嗜酒如命,当时犯了剧性的胃溃疡症,潦倒在第三医院中。
西历一九零三年,日俄战争,他在美洲的美术学校和一个俄国学生握手,被报纸刊载了相片,日本政府对他不满。他已然过了四十五年的流浪生涯,他到过巴黎、比利时、荷兰、伦敦、柏林、罗马,去参观各国美术馆的古画。在各国都开过展览,因此奠定了他在国际间的美术界的地位。他说,三百年以前,意大利就有粉笔画,色彩比油画还要美,到那时因为不易保存而衰减,所以世界的名家都把目标转移到油画上去。他说,粉笔画是“色”的速写,简单经济,并能节省时间。他参加展览会的意思,就是要介绍“色”的速写。他和两个助手因为学校对他们还好,所以不愿意再回到日本去了。
我们就作品技术论,自然以失崎千代二最为杰出。记者最爱好他的那一幅四分钟完成的“夜”。表现了静穆的夜色,但绝非死沉得发闷,夜色中显露着次展的曦光,正如人生有走尽黑夜到达光明的希望一般。刊了这幅画,使人加强对于活下去的信心。矢崎氏的画,每一幅都表示出他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画面是复杂而丰富,色调是庄重而热烈。
在这篇报道中,对矢崎与日本政府的关系上或许有所渲染,其他大部分都比较客观和真实,包括矢崎对色粉画艺术一生的追求以及所达到的成就。当时,矢崎千代二已经“犯了剧性的胃溃疡症,潦倒在第三医院中”。两个月后的12月29日,矢崎去世,艺专方面为他简单办理了后事[12]。在去世半年多之后的1948年8月11日,徐悲鸿曾在香港的《华侨日报》发表了《诗挽矢畸千代二》及诗序[13](“畸”原文如此,当为“崎”之误——笔者注):
日本粉画名家矢畸千代二,曾漫游世界,暮年旅居北平。抗战胜利后,矢畸痛恨日本军阀覆亡其国,乃悉以所作捐与喜国,而不愿返其本土,吾因留用之为北平国立艺专讲师;徒以年老多病,丁亥十一月,卒于北平市立第三医院。年七十七,垂危之际,犹希望吾人能贯彻吾之艺术教育主张,诗以挽之:
粉笔斑斓数百枝,纵横世界搜瑰奇。天教终古和平地,吸得和平作者依。
莫耐毕沙罗光彩,启彩东亚亦有人。飘零未负百身年,留得精灵千纸在。
徐悲鸿选择在香港的报纸发表挽诗,以及以矢崎千代二的艺术成就而仅被聘为讲师,都是耐人寻味的,恐怕是因为在当时政治环境下,矢崎千代二的日本人身份而不宜大事宣扬之故。抛开政治的因素,可以看到,矢崎千代二常年旅居海外,怀着一份对绘画以及粉画艺术的无比热爱与执着,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不画画,就无法活下去”。所以,矢崎一生无比勤奋,即使在病榻上,他都不放下画笔。在一份日文剪报中,记者如此评价矢崎千代二:“画家长年在海外游历,人格高洁、恬淡,淡于名利,为人超俗,所以常常甘于落魄的境涯。”笔者认为,这句话是比较客观的。关于矢崎千代二在粉画艺术上的成就,以及他所创办的日本粉画会,他对粉画的传播和普及所作的努力,笔者将另撰专文介绍。
注释
[1]自1918年郑锦创办北京美术学校,到1946年徐悲鸿任校长时的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北平艺专校名屡经变迁,本文泛指1950年中央美术学院成立之前的全部前身存在。关于学校的沿革及校名的变动,见曹庆晖《主线、主流及其他——看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北平艺专西画精品想到的》,载于《美术研究》2013年1期,第28页。除矢崎千代二之外的另一位日籍教员为松山致芳。1924年担任图案教学,见彭飞《国立北平艺专与民国北京画坛》,未刊稿。另外,关于“日伪时期”的提法,学者存在不同的争论,本文采用曹庆晖文章的说法。
[2]1860-1892年,明治时期的洋画家,出生于鹿儿岛县岩崎,幼名富二郎。1890年改姓大野。明治十一(1878)年进入工部美术学校学习洋画。1881年作为学生作品,参加第二回内国劝业博览会。1883年从美术学校毕业后在自宅开办洋画塾,指导学生学习洋画。在当时,以传授西方绘画、建筑、雕塑为主的工部美术学校关闭后(1883年),日本的洋画发展衰微之时,曾山的画塾与其他洋画塾如山本芳翠的生巧馆,原田直次郎的钟美馆等,虽然教学不算正规,但保存了洋画发展之命脉。
[3][日]谷川徽三、河北倫明監修:《网田三郎助、小陈源太郎》,《现代日本の美術》第7卷,集英杜,1975年,第81页。
[4]白马会是明治时期的洋画团体。1896年五六月间在洋画塾“天真道场”的基础上成立的,基本成员是由“天真道场”转入东京美术学校西洋画科的一些具有锐气的年轻画家,其中心人物是居田清辉,久米桂一郎。该会每年举办展览会,1899年设立研究所培养新人。为洋画的发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由于该画派是传授外光派的绘画风格,所以又被称为“新派”或“紫派”。这一画派在明治后期成为洋画坛的主流。在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后,1911年3月,白马会解散。
[5]即日本文部省美术展览会,1907年,文部省出面组织,将零散的美术团体和个人画家们聚集在一起,创办了该展,同年举办了第一届文展,展览会分日本画、西洋画和雕刻三部。
[6]日语为パステル,即pastel,用色粉笔创作的色粉品作品,也称“粉画”。表中有时直接引用日语。
[7]文部省美术展览会从1907年起开设共举办了12届。1919年,文展被帝国美术院展览(帝展)取代。1937年,由于美术发展的矛盾西导致帝展的人事情况陷入混乱,近卫内阁的安井文相撤除了帝国美术院,辞退了所有会员而新设立了帝国艺术院,并重新设立文展。新文展一共举行过六届。
[8]满洲国(1932年3月1日1945年8月17日)是日本占领中国东北三省后所扶植的一个傀儡国家。首都设于新京(今中国吉林长春),领土包括现今中国辽宁。古林和黑龙江三省全境(不含关东州),以及内蒙古东部、河北省承德市(原热河省)。按照学界的一般称呼。本文称“伪满”。
[9]矢峙千代二有一个女几叫矢崎凤子,不过,关于凤子更多的消息。笔者暂时无从得知。从现有资料看,在第二次的欧洲旅行中,以及在南洋等地的旅行中,风子一直跟随着父亲,还曾写过《旅途中的人们》的小文。她在新加坡举办个人色粉画“作品鉴赏会”,被称为当地最早的女性画展。另外。南洋之旅回国后,风子和她的父亲有时会共同举办展览。在日本某报纸的一次报道中,曾这样写矢畸千代二:“无妻无子居无定所,只有酒、烟草和女儿。”
[10]宋步云:《我在艺术事业上仅作的一点贡献》,载于郑工主编:《宋步云诞展100周年纪念文集》,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第269页。
[11]1882-1961年,原名之彦。字子俊。四川间中人。四川高等学堂毕业,曾任清源县知事、十五路军军部副秘书长等,时任北平艺专干事。解放后。任中央美术学院干事,北京市中苏友好协会。市教育工作者协会会员。擅长古诗文,著有《塞北吟》等。1955年被聘为北京市文史研究馆馆员。
[12]虽然没有直接的材料可以说明,不过黎四素在编目签名本的“献画目录”前曾提到:“矢崎先生化为异物。秘书案上遗骨灰一封始作纪念。册六·十二·册一。”另外。本校教员过世,也当由校方处理,加之矢崎身份特殊。在当时政治环境下,不适宜张扬。
[13]王震编著:《徐悲鸿年谱长编》,上海画报出版社,2006年,第306页。
作者|安永欣(中央美术学院图书馆副馆长)
原文刊载于《北平艺专与民国美术——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编辑|郑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