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1907-1989),初名永顺,江苏徐州人。自幼喜爱绘画,1920年拜画家钱食芝为师,1922年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学习。1925年考上西湖国立艺术院油画研究生,随法籍教授克罗多专攻素描和油画。同时自修国画,研究美术史论。1932年,回乡在徐州私立艺专任教,举行第一次个人画展,并创办“黑白画会”。1938年,开始从事抗日爱国宣传画创作活动,历时5年。1942年,在重庆参加当代画家联展,作品《牧童遥指杏花村》《风雨归牧》等受到好评。1943年,到国立艺专任国画讲师。1944年,在重庆举行李可染写意画展。1946年,应徐悲鸿之聘到北平国立艺专任教。1947年,拜齐白石为师,同年春又拜师黄宾虹。1948年,在北平举行第二次个人画展。1949年以后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一生治艺严谨,在继承传统基础上融汇外来艺术之长,具有探求开拓精神。山水画自成一家,风格雄浑博大,笔墨苍劲有致。构图上山水树石自然洽和,风韵生动。
李可染,1907年出生在江苏徐州市郊一个平民家里,取名永顺。“可染”,是读书时先生代他取的,寓意孺子可教,素质可染”。李可染不负期望,几十年后,果真成为20世纪中国画大师、美术教育家。
抗战时期,李可染辗转到了大后方重庆。画家的故事,从这里开始讲起……
《嘉陵江边》
茅屋得名“有君堂”
1937年,侵华日军逼近徐州。眼见故乡硝烟四起,枪炮声逼近,在徐州民众教育馆任职的李可染只得匆匆撤离。他来到武汉,加入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美术科。
1938年10月,武汉危急,第三厅迁往重庆。来渝后,李可染居住在沙坪坝的金刚坡。尽管战火纷飞、风雨兼程,他却从未停止过对国画的思考。这一时期,他明确地提出对传统中国绘画要“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其画风也有较大转变。
1943年2月,陈之佛邀请李可染到国立艺专任讲师。李可染就去征求文工会(1940年,第三厅改为文化工作委员会——作者注)主任郭沫若的意见,郭沫若表示同意。
那时,艺专位于江北盘溪。学校在那里租了两个大院子,但还是不够用,不得不在其周围搭建一些简易茅屋供年轻男老师住。这种茅屋一排十来间,每间不足10平方米,只够安放一张床,一张书桌。办学与住宿条件虽然不好,但四周自然环境优美,给了师生较大的安慰。
李可染到了艺专,就住在学校旁边的茅屋里。搭建茅屋用了从竹林中砍来的竹子,特别的潮湿。有一天,李可染惊喜地发现屋内墙边的竹桩旁竟然发出了竹笋,过了些日子,那竹笋长成了一株碧竹,这让他欢喜不已。他想到了古人“不可一日无此君”的典故,便给这间茅屋取名“有君堂”。
在李可染现存作品中,我们发现最早钤“有君堂”朱文印的是1943年的《执扇仕女》、钤白文印的是1945年的《放鹤亭》,这两件作品都是在盘溪创作的。有专家说,李可染40年代作于重庆和北平两地的作品,不管是山水还是人物,多半或署款有君堂”,或钤印“有君堂”,不见别的斋号。
李可染在国立艺专任教期间,心情特别好,创作颇丰而且精品不少,包括被后人视为其代表作的《执扇仕女》《放鹤亭》等。课外画余,他还时不时与学生一起开展唱京剧活动。他擅长操琴,许多同学都感受过有“可染伴奏”的快乐时光。
《牧牛图》
徐悲鸿多次要求换画
对于李可染在盘溪时期的艺术追求,徐悲鸿有这样的评价:“徐州李先生可染,尤于绘画上,独标新韵,徐天池(名渭)之放浪纵横于木石群卉间者,李君悉置之诸人物之上,奇趣洋溢,不可一世,笔歌墨舞,遂罕先例,假以时日,其成就诚未可限量。”几十年后,徐悲鸿的看法得到了印证。
能够得到徐悲鸿的赏识,李可染颇为感动。虽然他没有拜徐悲鸿为师,但他一直把徐悲鸿当作老师看待。说到李可染与徐悲鸿的逸事,至今让人津津乐道。
大约在1942年,海外一个国际团体到重庆参观,由文工会接待,为布置会场,借了李可染的一批水彩画去挂。这些作品画的都是金刚坡一带景色,被徐悲鸿见到了,托人带信去找李可染,说要以自己的画交换李可染一张水彩。李可染回答说:“我的画还很幼稚,徐先生是美术界前辈,他喜欢哪张就拿哪张好了,我怎敢同他的作品交换呢?”
不几天,李可染就接到徐悲鸿的来信,说已取走他的一幅风景,并以自己的一幅“猫’画相赠。在1945年的联合画展上,李可染所作《牧童遥指杏花村》挂在进门处。开幕之日,就挂上了“徐悲鸿订购”的红色纸条。
有一次,徐悲鸿又提出与李可染交换画作,这让李可染受宠若惊。他说:“我的画,徐先生看起哪幅拿就是了,何苦要换。”但徐悲鸿还是坚持与他交换。
当时徐悲鸿也住在盘溪,距国立艺专约2里路,李可染常去拜访他。在徐悲鸿的家里悬挂着一幅齐白石所画的《残荷》,给李可染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李可染在徐悲鸿那里饱览了他所珍藏的画册、画片,以及七八十幅齐白石的作品和齐白石手书的行述(自传),不禁心生景仰。这个时候,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拜在齐白石门下。
在与徐悲鸿交往的过程中,李可染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林风眠与徐悲鸿都住在盘溪,住所相距不远,但彼此并不往来。他们同在法国留学,甚至是同一所学校,并且回国也是乘同-艘船。李可染觉得奇怪。他试探过二位老师的口风,彼此并无过节,只是没来往而已。他想,我能不能让两位大师握手呢?此后,他两边说项,二位口气有些松动。一天,他陪林风眠去看望徐悲鸿,徐悲鸿听说林风眠来了,颇感意外,倒履相迎。这次会面,大家尽欢而散。临别时,徐悲鸿说,3天后,我设宴招待你。很快,徐悲鸿如约设宴,艺专的好几个学生出席作陪。
抗战胜利后,李可染接到两个聘书,一个是北平艺专的,一个是国立艺专(学校已决定迁返杭州)的。这叫他很是为难:北京是文化古城,又有故宫的收藏,还有自己仰慕的齐白石和黄宾虹;而国立艺专是他的母校,有他的老师和朋友。但最后,他选择了北平。
《花果山》
白石老人青眼相看
在北平,因为是徐悲鸿介绍的,齐白石对李可染倒是很客气。1947年春天,李可染带了20多张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去拜见齐白石。
当时,齐白石已名满天下,况且又是83岁的老人,对于一般性的应酬,他只是礼节性地敷衍一下。他正在躺椅上养神,画送到手边,接过来随手翻看了两张。最初他是半躺着的,看了两张之后,便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再继续看,眼里便放出亮光来,身体也随之站了起来,边看边说:“这才是大写意呢!这才是大写意!”
齐自石晚年有个习惯,认画不认人。看完画以后,他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李可染身上,问:“你就是李可染?”李可染忙回答说:“是,是。”齐白石高兴地赞许道:“30年前我看到徐青藤真迹,没想到30年后又看到你这个年轻人的画了。”徐青藤即徐渭,是明朝著名的花鸟、山水画家,其画以用笔豪放恣肆、潇洒飘逸而闻名,对后世有极大影响。齐白石生平十分推崇徐渭,由此可见他对李可染的赏识。
接着,齐自石满含深意地说:“但我看你的画像是写草书,我一辈子都想写草书,可我现在还在写正楷……到了该告辞的时候,李可染起身,齐拍石却要留饭。李可染客气,一再推辞,惹怒了老人,他朗声说:“你走吧,不送你了。”这时,齐家人忙暗示,留下吧。李可染才急忙说:“好好,留下留下。
齐白石喜欢李可染,有心收他做徒弟。一天,他问李可染:“可染,你愿意拜师不?”李可染忙说:“您老早已是我的老师了,难道不是吗?”齐白石不开腔了,其后一直闷闷不乐。家人仔细了解后得知,原来是因为李可染不拜他为师。他说:“可染因为画得好,不愿意拜师了。”后来,有人和李可染一说,他才恍然大悟,于是跑到齐白石家撒了一个善意的谎:“齐老,我没有什么东西孝敬您老人家,所以才不敢拜师。”齐白石一听,笑逐颜开:“什么钱不钱、礼不礼的呀,我有钱!只要你一句话。”“哦,这样呀,我拜我拜,我马上就拜。”就这样,李可染与齐白石的第三子齐子如一同磕头,拜齐老为师。
据说,李可染拜师不仅没给老师送礼物,反而还得到老师的礼物——齐白石画的《五蟹图》。上面题有文字:“昔司马相如文章横行天下,今可染弟书画可以横行天下矣。
李可染跟随齐白石10年,学了不少东西。齐白石每次画完后,一般都在画的背面画圈,表示画的质量,有画3个圈的,也有画4个圈的。画4个圈,表示他认为这幅画质量最好,自己最满意。他总是让李可染挑圈多的画拿去。
1957年,李可染要同关良去东德访问。临行之前,他去看望齐白石。齐白石拿出一盒珍贵的印泥送给李可染。这是他用6两黄金买的6两极品西洋红,共两盒,他自己用了一盒。齐白石说:“你这次要走好几个月。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见得到。要是见不到了,你用这印泥的时候就会想起老师了。
未料想,齐拍石一言成谶。李可染从东德访问归来,齐白石已经过世了,一别竟成永诀。
《黄山纪游图》
可染山水笔墨有声
“文革”中,李可染厄运缠身。他被批斗,被关进牛棚,却处之泰然。他把写检讨书当作练书法,一笔一划认真至极,旁人都不理解。多年后,他才告之,那是在练字。后来,他被送到文化部湖北丹江口五七干校,先是拔草,后来守传达室、接听电话。这一时期,他不能绘画,不能写字,更多时候,只能“内省”,就是在心里思考。
“文革”结束后,李可染欣喜万分,请人刻了两方印,一方为“白发学童”,一方为“七十始知己无知”。春天来了,他想远足写生,然而他患有心脏病、高血压,而且又有足病一趾。他听说截去重叠的脚趾,就可以走路,于是要求做手术。医生劝他:“算了吧,您老已经70了,何必呢?”他再三坚持,最后,医生只得给他截掉3个脚趾。动了手术,还躺在医院里的他,就开始策划要去的地方了。
1977年夏,李可染在夫人邹佩珠、弟子李行简的陪同下,踏上了采风的路途。他们登庐山、上井冈山——三上黄洋界。每到一处,他总是不顾一切,如饥似渴地投入到写生作画当中。回京之后,他创作了巨幅《革命摇篮井冈山》。同年,还创作了《襟江阁》《清漓风光图》等巨幅作品。第二年夏,李可染又开始了黄山、九华山、泰山、三峡之行。到黄山后,他顶风冒雨登上玉屏楼和北海,在山上居住了一个多月,观察、体味、摹写、凝思,日后他的许多黄山作品大多孕育于此。
因声名在外,各种来访者也纷至沓来,李可染不堪其扰。他不得已,只好在门旁贴一启事:“年近八旬,身体多病,而社会干扰日无暇晷,实有损老人健康和工作。现遵医嘱谢绝来客和笔墨酬应,同志关爱,当见谅勿罪,实不胜感谢之至!”但“恶客’还是挥之不去。李可染晚年,有许多作品都是躲”在北戴河完成的。他每次去,都是一下车就理纸磨墨,极少有时间到海边散心。
1989年12月5日,中国国画研究院的同志来家里谈工作,李可染与之谈了大约一刻钟,就说:“我要休息一下。”语毕,靠在沙发上,脸色煞白。李夫人闻讯后急请医生来,但已无力回天。
12月22日,李可染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隆重举行。治丧委员会的悼词中写道:
他面向祖国壮丽河山,写生于大江南北,辛勤耕耘,立足生活,借鉴传统,多方探索,使古老的山水画获得了新的生命。
可染先生对中国山水画的理解是:江山就是祖国,画山水就是“为祖国山河立传”,因此,他的画就是他诚挚、坚贞的爱国热忱的体现。
可染先生的山水画深厚凝重,博大沉雄,以鲜明的时代精神和艺术个性促进了民族传统绘画的嬗变与升华,成为中国画发展史上划时代的里程碑。
可染先生作为杰出的艺术教育家,他那精湛的创造、刻苦的实践、明澈的画理画论、质朴无华的作风,春风化雨般培育着后人,形成自成体系的教育思想,出现了一个活跃于画坛的“李可染学派”。
可染先生不仅是在中国画坛辛勤耕耘七十余年的一代宗师,而且在艺术观念的开拓上也做出了重要贡献,其影响早已越出美术界,受到各方面的高度评价。
作者|姜孝德
原文发表于《红岩春秋》2018年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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