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美国绘画展”展览现场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抽象表现主义成为美国艺术的代表，并使世界艺术中心从巴黎转移到纽约是20世纪60年代左右的事情。抽象表现主义在发展过程中，评论和展览都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比如说20世纪上半叶美国最伟大的批评家克莱门特·格林伯格的批评理论对抽象表现主义的推动和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所举办的有关抽象表现主义的展览。本文通过论述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国际展览计划”，以“1958年新美国绘画展”为例，分析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如何通过展览在国际上来推动抽象表现主义，使抽象表现主义从美国艺术的代表发展成为一个国际艺术运动。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国际展览计划”
1952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成立了“国际展览计划”，目的是“促进国际间的理解和相互尊敬”。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档案馆的相关资料文献记录了“国际展览计划”成立的过程：1952年4月10日，在一次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董事会上，纳尔逊·洛克菲勒（Nelson A.Rockefeller，当时的董事会主席，同时也是洛克菲勒兄弟基金的财务主管）宣布：对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提出的通过为期5年、每年125000美元拨款来建立的海外巡回展览计划，基金会正在积极考虑。1952年6月12日，由华莱士·哈里森（Wallace K.Harrison）担任主席的委员会将项目方案呈递给了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董事会，方案中表示，如果资金到位，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将以国际间的了解和尊重为目的，开始一个在国内外展示我们时代最伟大的美国艺术的5年计划。很快，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收到了基金会赞同的回复。1952年7月29日，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与洛克菲勒兄弟基金签署了建立国际展览计划的协议，第一笔拨款汇入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1“国际展览计划”在从成立到20世纪50年代末期的近10年间，在美国内外组织策划了大大小小近百次的美国艺术展。同时还成立了“访问者委员会”（Visitors Committee）为来到美国的学者、学生、艺术家等各种专家在纽约的活动提供各种帮助。在50年代末期还开始了一个藏品出借活动，将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藏品无偿地借给美国驻各国的大使馆进行展览活动。
“国际展览计划”的第一个海外展览是“12个现代美国画家和雕塑家”（12 Modern American Painters and Sculptors），1953年4月24日在巴黎国立现代艺术博物馆开幕。展览展出了戈尔基、波洛克、大卫·史密斯、亚历山大·考尔德等画家和雕塑家的作品。巴黎展览结束后，“12个现代美国画家和雕塑家”又先后在瑞士、德国、瑞典、芬兰和挪威进行巡回展出。这次展览是为了强调美国现代艺术的多样性和艺术家的个性表达，让欧洲观众了解美国的现代艺术。
《痛苦》 阿希尔·戈尔基，1947，布面油画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爆破》 阿道夫·戈特利布，1957，布面油画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新美国绘画展”图录封面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1955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受到法国外交部的邀请，委任“国际展览计划”承办“向法国致敬”项目的两个主要展览，展览之一叫作“美国艺术50年”。这次展览是当时美国现代艺术在国外最大的一次展出，展出的作品包括油画、雕塑、版画、建筑、设计、摄影和电影。这次展览共挑选了70位艺术家的108幅绘画和22件雕塑，被分为5个部分展出。其中现代抽象画家部分包括14位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在巴黎的展期结束后，这次展出的绘画、雕塑和版画作品，通常再加上另外一个或几个品类，被重新命名为“现代艺术在美国：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精选”，先后在苏黎世、巴塞罗那、法兰克福、伦敦、海牙、维也纳和贝尔格莱德进行了巡展。这次展览将美国现代艺术大规模地展示给了欧洲，并在艺术圈和普通大众中产生了极大的反响。尤其是对现代抽象绘画部分，欧洲观众第一次看到戈尔基、古斯顿、哈提根、克莱因、德·库宁、马瑟韦尔、波洛克、罗斯科、史蒂尔和汤姆林的作品在一起展出，这些巨大的、强烈的、粗野的、似乎未完成的作品，完全颠覆了欧洲传统的架上绘画，为欧洲带来了新的、从未见过的东西。从这次展览之后，由于如此海量的美国艺术作品全部来自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收藏，使得更多的欧洲艺术博物馆开始重新考虑美国现代艺术的价值。
另外，参加国际双年展，通过双年展的品牌效应来扩大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在国际上的影响，这也是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国际展览计划”中的一个项目。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圣保罗双年展、卡赛尔文献展和其他国际展览，不遗余力地推广美国抽象表现主义。
1958-1959 年“新美国绘画展”
在“国际展览计划”中，1958-1959年的“新美国绘画展”对于抽象表现主义在欧洲的推广起了关键的作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在官方声明中称这次展览是对“抽象表现主义从1945年到1958年的一个总结汇报”。有趣的是，这次展览最初的候选名称包括“1947—1957年的美国人”“过去10年的美国艺术”和“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等，但最终以“新美国绘画”（由马瑟韦尔提出）命名却是为了避开“抽象表现主义”一词的限定。
举办“新美国绘画展”与1955—1956年的“现代艺术在美国：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精选”展览有关。“现代艺术在美国”第一次大规模地将美国现代艺术带到欧洲，激起了欧洲各界对美国艺术的极大兴趣。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董事会的授意下，“新美国绘画展”由“国际展览委员会”（International Council）拨款，在“国际展览计划”的组织下被安排在欧洲8个城市进行为期1年的巡回展出。这8个展出地点分别是瑞士的巴塞尔艺术馆（1958年4月19日-1958年5月26日），意大利的米兰市立现代艺术馆（1958年6月1日-1958年6月29日），西班牙的马德里国立当代艺术馆（1958年7月16日-1958年8月11日），德国的柏林美术学院（1958年9月1日-1958年10月1日），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馆（1958年10月17日-1958年11月24日），比利时的布鲁塞尔美术馆（1958年12月6日-1959年1月4日），法国的巴黎国立现代艺术馆（1959年1月16日-1959年2月15日），英国的伦敦泰特美术馆（1959年2月24日-1959年3月23日）。这次巡回展览结束后，在参展艺术家及其支持者的强烈要求下，又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1959年5月28日-1959年9月8日）进行了一次总结性的展出。
“新美国绘画展”展览现场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新美国绘画展”展览现场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新美国绘画展”由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当时的油雕部策展人多乐茜·C.米勒（Dorothy C.Miller）策划。米勒于1934年作为阿尔弗雷德·巴尔的助手进入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在1969年以资深策展人卸任。在这35年中，她与阿尔弗雷德·巴尔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并受到他极大的影响。米勒挑选了17位艺术家的共81件作品。2被选出的艺术家们每人都被挑选了至少4幅创作于1945—1958年间的代表作品，包括我们现在所熟知的德·库宁的《女人1号》（Woman I，1952）、《二月》（February，1957），波洛克的《第8号》（Number 8，1949）、《第27号》（Number 27，1951），戈尔基的《日历》（The Calendars，1947）、《痛苦》（Agony，1947），克莱因的《重音符》（Accent Grave，1955），罗斯科的《第10号》（Number 10，1950），纽曼的《亚当》（Adam，1952），等等。在米勒看来，每位被选出的艺术家都具有极强的个人主义，但同时他们的作品也揭示了作为整体的“抽象表现主义”在表达和创新上的内在多样性。这些作品中除了17件来自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收藏外，其余的来自31位私人藏家、5家画廊和2家博物馆。
阿尔弗雷德·巴尔为该展撰写了前言，作为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第一任馆长，巴尔对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早期展览理念的形成、艺术收藏的方向以及公共教育推广做出了重要贡献。巴尔在担任馆长期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了涉及艺术各个门类的展览，对现代主义运动传播到美国以及美国大众了解抽象主义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在序言中，巴尔认为这次展出的17位艺术家：
没有人能用说的比用画的传达给他人的更多……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座岛。虽然一个画家对于他的作品的评价不会总停留在表面价值，但就像这篇前言前面的引用语——像是接下来要印刷的声明建议的那样，这些艺术家分享某种坚定的信仰。许多人觉得他们的画作是顽固地、不随和地，甚至令人绝望地努力去发现“自我”或者“真实”，一种应该投入全部人格不顾一切的努力——我画故我在（I paint，therefore I am）。用存在主义者卡尔·雅斯培（Karl Jaspers）的话来说，面对空白的画布，他们试图“用行为、决心和一种信念来抓住真实的存在”。3
“新美国绘画展”展出的作品形式各不相同，极具多样性。如罗斯科不和谐的迷雾到克莱茵大块猛烈的黑色，从纽曼单一的、迷人的垂直线条到波洛克滴洒一样无休止的运动。巴尔从展出作品的尺寸、抽象性、主题与内容等三方面对这些作品做了阐释，他认为：“尽管这些作品高度抽象，但艺术家们却坚持其作品具有很深刻的主题和内容。然而，这些作品的内容从来都是不明确的，即使出现了一些可识别的形式，例如在德库宁、巴齐奥蒂和戈特利布的一些作品中。几乎没有任何自觉的团体专门解释这些作品中传达出的情感，例如恐惧、快乐、生气、暴力或宁静。”4
《矮小的人》 威廉·巴齐奥蒂，1947，布面油画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亚当》 巴奈特·纽曼，1951-1952，布面油画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巴尔在担任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馆长期间，当时美国抽象表现主义还没有形成（一开始并不叫抽象表现主义），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当时策划的展览也主要是介绍欧洲的现代艺术。比如巴尔在1936年策划了“立体主义与抽象艺术”的展览，展示了欧洲艺术的成果，也建立了欧洲现代艺术史的发展脉络，在当时的美国影响很大。在20世纪30年代的纽约，有不少美国的青年艺术家在实验着抽象绘画，像波洛克明确地提出要在欧洲抽象绘画的基础上超越欧洲。因此，当“立体主义与抽象艺术”展览举办之后，美国抽象艺术家协会就向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申请举办一次秋季展的请求，但遭到了巴尔的拒绝，因为当时的巴尔认为艺术将回归自然，这些年轻艺术家是没有前途的，“他们得到的暗示是，他们正在走向一条死胡同”5。为此，批评家格林伯格称巴尔是“琐碎艺术的老牌鼓吹者”6。事隔十几年后，随着格林伯格的持续推动和“抽象表现主义”的发展，巴尔也转换了对“抽象表现主义”的态度和看法。他认为这些作品本身具有一种给人美感的、情感上的、美学上的东西，有时几乎是一种神秘的力量使这些作品势不可挡。同时，巴尔也在序言中提到了格林伯格并对他表示感谢。
对“新美国绘画展”的争议与评价
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国际展览计划”中，“新美国绘画展”占有重要的地位，对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在欧洲的推广以及奠定抽象表现主义的国际地位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新美国绘画展”在欧洲八国以及最后一站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展出过程中，受到了不同的评价和争议。比如“新美国绘画展”1958年4月在瑞士巴塞尔艺术馆展出后，就有媒体认为“这些作品巨大的尺寸反映了抢占墙面的霸权主义和立足于最差品位的傲慢态度”。1958年6月，“新美国绘画展”在米兰市立现代艺术馆展出后，媒体对这次展览的评论同样褒贬不一。有评论认为：“它既不新也不美国，甚至不是绘画。这种流行标语式的名字，充分地解释了这80幅被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临时买来并带到这里打算通过官方文化交流展卖给各个现代艺术馆的超大号作品――它们就像广告牌一样醒目。这些作品背后没有深刻的必然性，也没有内在的痛苦，甚至没有认真地研究过形式。这些画家中也没有一个是在精神上逆流而上、标新立异的。......他们什么时候能向我们呈现一个真正的美国展览呢？”7
Karring 詹姆斯·布鲁克斯，1956， 布面油画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第 10 号》 马克·罗斯科，1950，布面油画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当“新美国绘画展”1959年2月巡回到最后一站――伦敦泰特美术馆时，根据美国驻伦敦大使馆的报告显示，这个展览在一个月的展期中共吸引购票观众14700人，这在当时创造了大不列颠艺术委员会在泰特美术馆举办的展览的月参观人数之最。另外，相比3年前泰特美术馆举办“现代艺术在美国”展览的时候，“新美国绘画展”展出之时已有越来越多的英国观众开始支持现代美国绘画。约翰·拉塞尔（John Russell）在《星期日泰晤士报》（Sunday Times，1959年3月8日）上写道：“如今再次看到这些作品，让我想起1956年这些作品第一次在泰特美术馆展出时我犯下的错误，即运用传统美学的标准来评判这些作品。事实上他们与这些美学标准毫不相关，如果非要建立他们与这些标准的联系的话，那他们就是巴尔所说的‘与这些标准的本能的斗争’的结果。”
经过了欧洲八国的巡展之后，“新美国绘画展”回到美国并于1959年5月28日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了总结性的展览――“新美国绘画：欧洲八国巡展1958—1959”。对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来说，之前虽然举办过“美国人系列展”，但如此集中大规模展出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的作品，这是第一次。在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初期，抽象表现主义在美国的接受程度并不高，但经过近10年的发展，随着评论和展览的推动，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开始了解抽象表现主义并且开始支持抽象表现主义。所以在经历了欧洲媒体的狂轰乱炸之后回到纽约的展览，在当时多数美国人看来就像一位凯旋而归的战士。
“新美国绘画展”展览现场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新美国绘画展”展览现场 ©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格林伯格在1953年的一次研讨会上很肯定地说：美国的新抽象绘画总体而言优于法国。以波洛克为首的艺术家在20世纪40年代开始成熟起来，以后成了抽象表现主义的代表人物。而当抽象表现主义理论和创作形成后，1958年，在各种力量的综合下――包括格林伯格的学术，美国的艺术政策和各方力量的支持，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国际展览计划”，阿尔弗雷德·巴尔为“新美国绘画展”所写的序言，“新美国绘画展”经过在欧洲八国的巡回展出，极大地推动了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在国际上的地位，使抽象表现主义成为了一个具有国际影响的艺术流派，使得后来世界的艺术中心从巴黎转到了纽约，波洛克也成为了美国的文化英雄。反过来，这一次次将抽象表现主义推向国际的展览，也使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获得了更加广泛的国际影响，最终伴随着抽象表现主义的成功，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也建立起了在国际艺术界的先锋地位。
作者｜马琳（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学者。主要学术研究方向为视觉艺术管理、艺术展览与策划、艺术博物馆学。）
本文选自《艺术博物馆》杂志国际刊 总第1期
编辑｜郑丽君
注 释
1 Helen M. Franc, “The Early Years of the International Program and Council,”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at Mid-Century: At Home and Abroad, ed. John Elderfield（New York: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1994）.
2 这 17 位艺术家分别是威廉·巴齐奥蒂、布鲁克斯、山姆·弗朗西斯、阿希尔·戈尔基、阿道夫·戈特利布、菲利普·古斯顿、格雷丝·哈提根、弗朗茨·克莱因、威廉·德·库宁、罗伯特·马瑟韦尔、巴奈特·纽曼、杰克逊·波洛克、马克·罗斯科、西奥多罗斯·斯塔莫斯、克莱福德·斯蒂尔、布拉德利·汤姆林和杰克·特沃科夫。
3 阿尔弗雷德·巴尔著，马琳、李文奇译.新美国绘画[J]. 画刊，2014，(8)，68-69.
4 阿尔弗雷德·巴尔著，马琳、李文奇译.新美国绘画[J]. 画刊，2014，(8)，69.
5 格林伯格.艺术与文化.[M]. 沈语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75.
6 格林伯格.艺术与文化.[M]. 沈语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75.
7 Bruce Altshuler.Salon to Biennial: Exhibitions That Made Art HistoryVolume 1: 1863-1959 [M].New York: Phaidon Press Ltd, 2008:38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