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27日,在位于燕园的西北角鸣鹤园畔的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筹备了一场名为“融汇:国际艺术与文化”的展览。
本次展览是为了庆祝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开馆25周年而举办,遴选了来自世界各国的14位当代艺术家的作品。策展人米格尔·贝纳维纳斯(Miguel A. Benavides)坦言:“每一位参展的艺术家,其作品都具备信息丰富、令人兴奋、发人深省的特点,同时作品自身所携带的文化价值可以引发作品与观众之间开放性的对话交流”。
参展的 14 位艺术家分别来自中国、美国、 墨西哥、厄瓜多尔、德国、伊朗等国家,其作品背后承载的多元文化让展览更具国际视野
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自1993年5月27日对外开放起,常年举办以古代文物为主的历史类展览。但是从2013年安妮塔·格莱斯他(Anita Glesta)的《格尔尼卡/格尼卡》(Gernik / Guernica)展开始,当代艺术展览逐渐成为本馆展览体系中的重要一环。
本次展览隶属于“吉莉安·赛克勒女爵士国际艺术家展览项目”,参展的艺术家达到了14位,相比之前各位艺术家的个展,此次展览在作品的形式上容纳了绘画、版画、雕塑、装置艺术、算法艺术等多个门类;其次,由于艺术家自身成长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社会形态,作品本身所蕴含的思想性及关注的视角也趋于多元。从展览定位上而言,本展览绝不会紧紧满足于展示单一的社会议题,而是更倾向于引发一场基于多元文化的思想交流与碰撞。
2017 年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吉莉安·赛克勒女爵士国际艺术家展览项目“ 迷人的自然:森林砍伐与环境”
展线的安排上,从博物馆序厅尼古拉·埃雷拉(Nicolás Herrera)的《我们是一体的》(We are one)和阿南迪塔·达塔(Anindita Dutta)的《飞翔》(Flight)开始,延伸至博物馆中庭艺术家展望的《假山石175号》,最后抵达博物馆北展厅的区域,整场展览大致沿着博物馆的中轴线分布。其中博物馆中庭作为开放空间,可以帮助观者调整好状态进入展览的高潮部分。
《We are one》《我们是一体的》背面局部
尼古拉·埃雷拉所作的《我们是一体的》是展览的序曲。雕塑由7个不同姿态的人像构成,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底部有人在吹着形似排笛的乐器,比邻之人听得如痴如醉;中部的两人好似情侣在窃窃私语,甜蜜而惬意;最上方的三位则目视前方,透露出坚毅与果敢。宏而观之,他们彼此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相互扶持间流露出温暖的力量,彰显着人类所具有的能力与品质。
雕塑背后还饰有大量的圆圈,据艺术家本人介绍,圆圈象征着地球。地球与人类的关系自古就有论之,老子云:“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讲的就是人与自然应该和谐共生。艺术家通过雕塑传达的信息想必也是一样的——引导观者从人类的视野、艺术的感知这个角度切入,探讨当下全球面临的问题。至此,展览基调初成:立足国际看文化与艺术的交融与共生。
展望,《假山石 175 号》,277×151×97cm, 不锈钢雕塑,2007-2016 年,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左);太湖石,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庭前(右)
博物馆中庭陈列的唯一一件艺术品是展望的《假山石175号》,表面经过抛光打磨后的假山石同来自南方的太湖石面面相觑,酷似两位长者在交谈。此部分可以归为展览中较为平稳的过渡阶段,经过序厅的铺垫,引导观者开始思考:在阳光的照射下,孰真孰假?在时间的更迭中,孰重孰轻?在社会的发展中,孰优孰劣?人类对美的定义究竟有没有发生变化……
作品如同乐谱上的音符:或婉转低沉、或铿锵有力,推动展览走向高潮。展品在时间上以当代为主、古代为辅,形式上丰富多样,内容上百家争鸣。
在本次展览涉及的艺术门类中,装置艺术显得尤为特殊。
装置艺术很好地利用了博物馆的内部空间。虽然作品原初的主题和含义在展览开始之前就已经敲定,但是艺术家可以依据作品展出空间的特点,灵活调整作品的表现方式。在展览的筹备过程中,E·V·戴(E.V.Day)的《苔藓球》(Mossball)及托尼·斯科特(Toni Scott)的《生命的循环和轮换》(Circle and Cycle of Life)就因为博物馆内部空间的限制,屡次调整作品的空间布局和内在结构,在作品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以期达到最佳的展示效果。于观者而言,在博物馆内的参观是自由的,随着脚步在空间内的移动,光线或强或弱,视线或高或低,早先落定的作品形态此时将会幻化出形态各异的视觉效果,其中Mark Fox的作品《无题》(Untitled)远观就酷似一位披着斗篷的巫师,近观则会发觉如同天书般的一行行圣经字母。
《苔藓球》的布展现场
作品的名称犹如了解作品的窗口,是沟通艺术家与观者的重要桥梁之一。本次展览中崔岫闻和马克·福克斯(Mark Fox)的作品名均为《无题》,深析之,作者想要向观者传达的思想纷繁多样,但是在现有的语言体系中找不到恰当的短语,故以“无题”为名,追求此处无声胜有声之感。但另一方面,此种命名习惯不利于观者了解作者的创作思路。其中,崔岫闻的作品原意是想要表达图形与宇宙及生命之间的关系,马克·福克斯则强调语言转化为雕塑而衍生出的新生力量。如若没有艺术家的现身说法,作品或许只能停留在符号的层级,而无法让人真正得知其背后所蕴含的真谛;与展览而言,也会显得突兀而生硬。
马克 · 福克斯《无题》的布展现场
崔岫闻,《无题(1号)》,布面丙烯,150×93cm, 2017 年
思想性永远是当代艺术的精髓所在,透过作品揣摩艺术家的所思所想及其创作思路,恰恰也是观展中的有趣之处。本次展览就涵盖了人类共同体、个体向内的剖析审视等一系列与人类发展息息相关的话题,以及技术与人类的关系、难民的生存与生活等时下社会议题;艺术品作为沟通观者与艺术家的桥梁,所承载的主题也近乎存于每一种人类创造的文化,现于地球上不同区域的社会之中,共通性成为跨文化交流的载体。在此基础上,面对同一件作品,不同的观者会依据自身所处的文化语境及社会环境的特征,延伸出相应的释读版本。提及当代艺术展览所具有的魅力,用莎士比亚的那句“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回答再也合适不过了。
当代艺术作为后现代主义的表现形式之一,一直试图为弱势群体、少数群体发声。近些年,曾长期作为诸神代言人的宗教,由于神父的不当行为而跌落神坛;在人类文明演进中人工智能的地位及其扮演的角色逐渐加重的事实,成为人们心中所忧;由于饥荒、战乱而远走他乡的难民,其应有的人权在国际政治间的博弈下又该何去何从……本次展览容纳上述议题之余,更凸显了展览所具备的深度和广度。
但是,可惜的是,承载议题的作品之间缺乏应有的交流与沟通,每一件作品更像是一个独立的叙述单元,很难让人联系到展览的主题。此外,策展人米格尔·贝纳维德斯(Miguel A. Benavides)还将坐俑、颈饰等4件古代文物纳入展览,企图营造古代艺术与当代艺术的对话。实际上,数量少、体量小、空间位置偏僻等原因使得文物在整场展览中的影响力微乎其微,对话是否成形值得存疑。
颈饰,西周早期,1984 年山西省曲沃县曲村镇第 6214 号墓出土,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藏
至2018年,“吉莉安·赛克勒女爵士国际艺术家展览项目”已经走过了6个年头,先后在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举办了“格尔尼卡/格尼卡”“幻”“基因:血统与人类家族”“光”“迷人的自然:森林砍伐与环境”等展览,每一场展览都给人耳目一新的体验。就展览项目的缘起与发展等问题,笔者与展览的幕后推动者吉莉安·赛克勒女爵士进行了一场对话。
问题一:整个当代系列艺术展是如何缘起?在挑选艺术家时有着怎样的标准?在主题的选定方面又有着怎样的要求?跟博物馆的定位怎么谋和?
答:“国际艺术家展览”项目设立的缘由在于为博物馆带来新的艺术形式,同时为北大的学生带来一些外界的、新鲜的思维。之前,我常常会鼓励从事艺术创作的朋友来中国或其他地方筹办展览,但是这个想法一直迟迟没有落地。后来策展人米格尔提出建议:策划一个项目,将人群聚集起来,让艺术家可以遇见创意,展现并熟知人性,探知我们彼此之间的共通之处。所以我们就有了这个项目的雏形:入选项目的艺术家,其作品必须具有普世、可以被广泛地理解等特点。
展览都立足很大的议题,关注当下面临的全球问题,关注人类共通的人性:从第一届关注“反战”到第二届关注“人类对自我的认知与探索”,再到第三届关注“反奴隶制”的主题。包括去年尼古拉·埃雷拉关于森林砍伐的展览,他创作的对象是亚马逊雨林。
目前看来,项目是成功的,艺术批评家更是用不发表言论的方式认可了展览。
问题二:在您看来,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的使命是什么呢?
答:1993年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对外开放的时候,它是中国唯一一座拥有最佳陈列条件的 博物馆:人性化管理、可控的温度、德国陈列柜、欧科灯光照明等等。我希望这座博物馆能够一直保持着顶级水准,用其让我们引以为傲的软硬件设施筹办趣味性、教育性的展览;并向学生传授最好的博物馆学实践经历,搭建艺术学者参观学习、交流经验与心得的平台。
因此我认为这座博物馆的终身使命是提供最高水平的教育。1996年,上海博物馆对外开放,这座陈列着中国古代艺术、体量更大、拥有顶级水准的博物馆,见证了中国博物馆行业的发展壮大。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作为中国大学博物馆中第一座现代化的博物馆,我希望它的各项设施都保持在最高的水准,其他人、其他大学、甚至全中国在认知它的时候,都能得到高质量的感官体验。
问题三:虽然博物馆的名称包含了“考古”与“艺术”两个词语,但是在中国,考古属于历史的范畴,与艺术所不同,在您看来,“考古”与“艺术”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
答:古代人类制作青铜器等其他器物时,对于他们而言,即在自己生活的时代制作,制作者就是当代人。古人一直创造着艺术般的器物,像青铜器就因其历史悠久,在今天成为了古物。但是当我们把这些器物还原到实际制作的年代时,它就成为了一件艺术品。
在西方,这座博物馆会被称为艺术博物馆,博物馆的名称里不会特意标明“考古”,因为他们仍然展示这些古物、考古发掘的出土物。简言之,“考古与艺术”在西方的语义差异已经渐渐融合,艺术常常包含考古与艺术的双重含义。但是中方的领导考虑到博物馆是考古系的有机构成之一,想要在博物馆的名字中体现考古学。我认为这就是博物馆的名称里含有两者的原因。
文|赵毓
原文发表于《美术馆》2020年第1期